2016年8月24日 星期三
原創短篇《擁抱》
大學的時候曾經去申請了校內的心理諮商,是一點嘗試的心情,當然也是為了自我療癒。當時的諮商讓我學到、見識到許多,用了其中一部分的感想,寫過一個語焉不詳的小短篇。
之前是發在臉書的。因為想要搬過來這邊,就把臉書的刪掉了。
反正啊,當時這篇想要紀念的那段感情,當事人應該也不會再上線了。
現在重新讀 覺得文筆好嫩XD
《擁抱》
「嗨。」流浪的人說。「免費的,擁抱。」
嘶啞的聲音從久未滋潤的喉嚨擠出。紙板上的字大而整齊,「FREE HUG」。
流浪的人的外表看起來並不骯髒可怕,若以一個流浪的人的標準來說。但無論如何,在這個擁擠煩躁、連季節時序都能忙得出錯的城市裡,免費的擁抱並不是多吸引人的噱頭。
溫暖的十一月中旬,人們想求的是溫暖能盡快遠離,誰也不想再來點擁抱的熱氣。
「更何況,免費的擁抱,早就不流行了。」搭話的男子,站在流浪的人面前,平靜地說。語氣中沒有嘲諷。
「我知道。」流浪的人放下舉在胸前的紙板。「拿個洗過的紙碗,就這樣放著,也不流行了。」
流浪的人把身體靠著地下街灰白色的牆,站著歇腳。眼神平視著搭話的男子。
「反正不管我做什麼,也沒多少人會真的停下來瞧瞧我。或跟我說說什麼。」流浪的人說,「乾脆偶爾來做點不一樣的事情。」
「我可以給你一點錢。」他說。
「謝謝。」流浪的人說,「但是一個擁抱,不用錢。」
「謝謝。」搭話的男子淺淺地笑了,流浪的人看著,卻只感覺到一股寒意。
流浪的人還來不及說些什麼,搭話的男子已欺上前來。
先是寬闊堅實的胸膛輕觸,然後是強壯的雙臂伸展開來,圈住了流浪的人。男子的擁抱非常篤定,非常強硬,非常有威脅性。
想到「威脅」這兩個字的時候,困在擁抱裡的流浪的人,開始感覺自胸口擴散開來,是那樣一股讓人直打哆嗦的噁心,然後是整顆心臟,彷彿結冰,又刺又硬又痛又重,甚至雙腳開始麻痺起來,頭暈目眩,天旋地轉,幾乎沒辦法站穩。
「你、你的身體、好冷」流浪的人語氣結結巴巴,好害怕。
「對啊。我好冷。」搭話的男子聲音又低又沉,還不放棄這個擁抱。
「放、放開我。拜託」流浪的人開始哭泣。
「但是,我好冷。」搭話的男子抱得更緊了。「真的好冷。」
流浪的人閉上眼睛。至少黑暗也沒有冰冷的死寂那樣可怕。
睜開眼睛的時候,流浪的人看見自己一個人癱坐在空蕩地下街的盡頭。
流浪的人氣喘吁吁,渾身發抖,低頭看見自己凍得發白的指頭。
眼淚在臉頰橫行,一些則鑽進了嘴角,乾癟的舌頭麻木地舔著唯一一點點的滋潤。
「我好怕。好怕。」
流浪的人喃喃自語。地下街裡沒有哭泣的聲音。
男子,和他森冷的微笑,和他刺骨的擁抱,從此住進了流浪的人的心。
***
從那時起,流浪的人,變得再也不怕溫暖,不怕陽光─不怕這些,她已經感覺不到的東西。
因為總蜷縮在自己沉默的懷抱裡,還囚禁在他冰冷的擁抱裡,閉上眼睛,日夜輪迴,就已和她沒有關係。
她就這樣倒在路邊,明目張膽卻又毫不起眼,融為城市的一景。
夜深的時候,她偷偷睜開眼睛。因為周遭的黑暗和寂靜,安心地嘆了一口氣。
更有些時候,她試著站起身,卻隨即摀著胸口,頹然倒地。胸口的痛楚逼得尖叫聲刺耳淒厲。只因他的擁抱,還狠狠地拉著她的心,要她幾乎以為自己能聽見血肉撕扯分離的聲音。
她開始相信自己已經失去了站起身來的能力。
害怕、焦躁、懷疑,每一天,每一夜。每一次呼吸,每一次昏迷。
沒有辦法了。她偶爾會哭著跟自己說。沒有辦法了。
沒有辦法繼續流浪了。
城市仍然繼續運轉。
「就好像,妳不小心撞到了什麼,因此弄掉了什麼,失去了什麼。」坐在對面的女子說。
流浪的人蜷縮在空紙杯的後面,沉默地哭泣。
「妳失去了什麼?」坐在對面的女子留下這個問句,和杯子裡幾個銅板。
她一邊哭,一邊倒出紙杯裡的錢,連滾帶爬躲進布滿灰塵的電話亭。
「喂?」
她氣若游絲的聲音講到盡頭,也用盡了最後一點電話費用。
她爬回蜷縮的角落。下個禮拜,也許坐在對面的女子還能再給她幾個銅板。
下個禮拜,下下個禮拜,女子都來,坐在流浪的人,的對面。
「妳不想忘記從前的安全感,就算妳知道會很短暫,很不穩定。」坐在對面的女子說道。
流浪的人蜷縮在紙杯的後面,但眼睛至少還能睜開,沒有淚水。
「每一個人都需要安全感。」坐在對面的女子留下這個肯定句,和杯子裡幾個銅板。
再下個禮拜。
「妳總是一再地錯過,眼睜睜地錯過,然後失去。」坐在對面的女子說道。
流浪的人躺在紙杯的後面,杯子裡盛滿了水。
「而妳偶爾還能忘記自己失去了什麼,繼續生活。」坐在對面的女子留下這個假設語氣,和幾個銅板,疊在杯子旁邊。
再下個禮拜。
「但肯定還是有些東西,妳怎樣也忘不了,妳已經失去他們的事實。」坐在對面的女子說道。
流浪的人坐起身來,手裡捧著杯子,喝了一口水。
「弄丟的東西,要是找不回來,就說,」坐在對面的女子說。留下幾個銅板,同時站起身來,「 『拜拜。』 」
流浪的人也跟著站起身來,忍下了咬牙切齒的痛。
她朝站在對面的女子,很用力很用力揮了一拳。
然後鏡子裂了開來。
裂痕上,手上,臉頰上,鮮紅的血沾得到處都是。
這次,對面的女子沒有離開,停在裂開的鏡子裡。她沒有笑容。但她也不覺得冷。不再覺得痛苦總是來得莫名。
她走回電話亭,投了幾個銅板。
「喂。」電話另一端,是搭話的男子沉沉的嗓音。
她平靜地說了幾句話,停了一會,然後掛上話筒。
她走出電話亭。越走越遠。
男子,和他的微笑,和他的擁抱,默默地站在她此時看不見的身後。
兩個人越來越遠,明目張膽卻又毫不起眼,融為城市的又另一景。
流浪的人,終於,又繼續流浪。
然後,流浪回,家。
***
免費的擁抱喔。
謝謝。
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冷欸。
是喔。
你自己沒有辦法感覺得到吧。
可以啊。
真的?
不然我當初幹嘛拒絕妳啊。
也許我能讓你溫暖一點啊。
不可能。
也是。
台北,都是因為你,才這麼冷的吧。
高雄,都是因為妳,才這麼熱的吧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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