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期臉書在「關於」有一個清單可以更新,叫做「勵志者名單」。我曾經很雀躍地定期更新那個欄位好一陣子。最後一次更新是兩年前,名單就是以下幾位:
1)吞佛童子
2)曹操
3)Sherlock Holmes 夏洛克福爾摩斯
4)Ralph Fiennes 雷夫范恩斯
5)Ayn Rand 艾因蘭德
6)Niccolo Machiavelli 尼克羅馬基維利
雷夫是國中時愛上的,當時曾經把他一個三十五分鐘的節目訪談轉成mp3檔,每天晚上睡前都聽一次。
艾因蘭德指的是閱讀。她是一位美國籍俄裔的小說家。但其實我現在沒有很常讀她的東西了。我覺得閱讀就是非常階段性的吧,每一個時期的我,會讀的東西就是不一樣。從影響自己、啟發自己的程度來說,比起艾因蘭德,我會更想列余秋雨先生。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激動的,會把艾因蘭德寫進去。我只有讀過源泉欸,沒讀過聳聳肩。
馬基維利則是因為文學課上讀了君王論。我到現在還是很愛君王論。薄薄一本,我還去買了很棒的中譯本,有一陣子是放床頭櫃上的睡前讀物。
重點是前三位吧。我曾經寫了三篇臉書的網誌當作紀錄,因為那時曾經認真想要經營臉書的網誌。後來還是覺得臉書太危險了,想說的話,真是各種說不出口。
稍微修一下,貼過來這裡封存。
《鏡中的男人》2014.04.13
有一陣子,我洗澡的時候最喜歡唱的歌是《短歌行》。哎,那根本不是歌。基本上我每次唱的旋律都不一樣。非常胡鬧。
余秋雨說人有一兩個文化偶像是好的。高中三年的國文課上,我的文化偶像隨著考試範圍也不斷跟著改變,但終究沒有甚麼能比得上我對曹孟德的熱情崇拜:無論何人在何時、何地,只要提及他的名號或者一點點相關聯的暗示,即便天外飛來一筆,我都可以馬上激動得臉紅心跳。
認識我的人大概都不會覺得這樣有多誇張。我總是這樣又衝動又任性的中二傻。
但我能好好辯駁的。畢竟,誰會不喜歡三國呢?那樣熱情澎湃的時代,銅澆鐵鑄的壯志,輾轉纏綿的糾葛,說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;要美人,南北各有嬌豔,論英雄,又豈止魏蜀吳三方豪傑?大家老愛把所有熟知的人名一分為三,但真正精采的,可盡是在三國名號出現之前呀!
不要太偏心,老是講那位人中豪傑的蒙古大漢呂布;其父董卓亂政的層次之高可謂後無來者;江東虎父孫堅再如何早逝,當時也是難出其右;更可惜那官渡大火,實在太早燒燼了袁紹曾經鋪天蓋地之勢 ─ 所謂的群雄割據,從來就不只是簡單的三方勢力對峙。
更何況,嚴格來說,曹操他根本不是三國人物。他生於東漢,也死於東漢。只是順便害死東漢。
只是,因為種種傳統價值觀的束縛,因為力求收視率的羅貫中,因為舞台上勾勒的那張慘白的臉譜,因為光榮株式會社超賣座的無雙系列,各種網遊,各種戲劇,各種傳說 ─ 曹操到底是誰,各自有所詮釋,人人說他行事奸惡狡詐、心胸狹窄,卻又一致頌讚他的詩作慷慨激昂、氣度不凡。實在是說也說不清楚。
那,要我來說嘛...
他是權傾天下、見識深遠的卓越政治家,
文風自樹一幟的文學家和書法家,
理論和運用並行無雙的軍事家,
時人所不及、乃至不能理解的革命家和思想家,
更是行事作風駭人聽聞的陰謀家。
一切只可惜兒子的魏朝沒能撐得更久,
用官方權威好好保護住爸爸的名聲。
說真的,這麼多頭銜、形容詞、定位,用在他身上,一時之間誰也不能反駁的呀,即若要說這其中有多少傳說、誇大成分,一旦基於他所留下、為數不多的言行著作和正史紀錄,卻又這樣不多不少,能夠一一證明他的每項成就。彷彿連在文化遺產的留存上,他都做了最嚴厲的薄葬。
但也正是這樣的薄葬。真正的曹孟德,久遠以前就灰飛煙滅了。
***
高中的時候,我借來陳壽的三國志,用盡全力,連每一個細小發霉的注釋都一字不漏地讀完。往後只要不是太誇張的文筆,各種版本的曹操傳記也都會拼命地讀。就連光榮遊戲發行的每一代無雙系列作,只要是魏國的故事線我都一定會仔細看完。我常常愛挑剔羅貫中的版本有時還不及日本人的平衡報導那樣好看。雖然這種比較很不公平啦。(哦對,還有橫山光輝的漫畫三國志,和很變態的蒼天航路也都把曹操寫得很好看,嗚嗚)
然而無論是哪一種版本,都不是真正的他。即便是在詩作裡面讀到的他,都還是要經過各種詮釋,終究還是會非受迫性的偏離真相。
我心中崇拜的曹操,是映現在鏡子裡的曹操。
他是我的慾望,我的夢想,我的叛逆,我的野心。他是我的禁忌,是種種「不可說」;是我絕不敢、也不會追求,但卻深深渴望的念頭。
這個複雜又矛盾的男人,流的是最無情的眼淚,抱持的是最瀟灑的執著,追求的是最理想又偏執的夢。
而這種同根同源,相依相生,令人又愛又恨的極端,不恰好是人性和慾望最真實的樣貌,嗎?
end.
《行走的火焰》2014.04.12
兩千零八年的時候,我在無名小站寫了一篇「奇怪的嗜好」,作為和霹靂布袋戲宣告分手的里程碑。當時深愛霹靂的我,因為最喜歡的角色(也就是啊吞)終於要正式退出劇情而激動不已。雖然已經算是完善的結局處理,但我還是在一種壯烈的中二情緒驅動之下,決定不再看沒有啊吞的霹靂,還激昂地寫了文章昭告天下。
自他在兩千零五年登場,如今已屆九年。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我環顧四周,宿舍桌上竟然還看得到當年為他買的周邊商品。到底為甚麼會這麼愛他呀。
當年算是劇情線上第一男主角的他,編劇不僅用了整整二十集烘托他的出場,他的出場,又跟著帶出了接下來稱霸劇情主線近三年的反派組織。作為如此重要角色,更挾帶滿滿人氣,啊吞有兩首角色曲子,兩尊木偶造型,兩張官方大海報,自己的官方後援會,票選過年度最佳反派,甚至在退場多年之後,還是推出不少周邊和悠遊卡。
一直要到前幾年霹靂片場的那場無名大火,市面上看到的他,就不再有新的照片了。
我還記得在電視上,霹靂總經理黃文擇當時候面對鏡頭,在現場被消防水車也淋得一身濕的他,穿著輕便雨衣,一臉憔悴,那試圖冷靜但卻顯得呆滯的語氣,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心如槁木。
天底下終究沒有不散的宴席。本來以為迷戀的不是人,就不會看到他們年華老去。一尊木偶,反而更容易灰飛煙滅。
***
對我來說,會去浪費感情,這樣狠狠地喜歡一個虛構的人物,不會只是基於外型很帥,能力誇張或吸引人的屬性設定等等這類原因。但現在要我好好細數那些原因,卻又覺得非常扭捏。作為故事人物,其實也有不少比他更完整、更吸引人的反派人物,而霹靂武俠世界裡面的邏輯,又實在很難三言兩語解釋清楚,要說他有多經典,似乎也沒有到一個很特別的境界。(而且講這些,對於沒看布袋戲的人來說根本也無關痛癢,哈哈)
回想十年前的我,當時,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房間,第一次感受到一種介在喜歡和愛之間的微妙感情,第一次在成績上嚐到極度的無力和挫敗。雖然如此,更常是滿腔熱血,各種感情和理想源源不絕,甚至敢對未來懷抱誇張的憧憬。
當時,我終於踏出童年為自己所架構的理想世界,縱使還未觸及真正險惡,卻已經學會恐懼,會懷疑、猶豫、退卻,會被潑滿身的冷水。而啊吞代表的是一種無怨無悔、初生之犢、猛烈奔放的勇氣。倒也不是說他作為一個多具體的象徵,而更是一種寄託,一個不容質疑的理想,能夠讓自己持續保有衝勁的精神來源。作為一個虛構人物,啊吞有著比常人更理想、更強烈的形象和特質,永遠都不會讓我失望,能完美地安撫我被現實世界給折騰的千瘡百孔。
大概也正是那段時間的蛻變,讓我學會怎麼踏出活出自己的第一步。
雖然還是菜到不行,但對一個沒有便利的網路、沒有第四台,生活中只有死氣沉沉的閱讀的無知少女來說,阿吞的火焰,指引了一條名為「為自己選擇」的路。
即便當時的我,並不知道這條路有多狹窄險惡。
***
分享一些啊吞有名的台詞。
「人常常喜歡說無情。但真正的無情,你可知道是甚麼意思?無情不是寡情,而是這份感情,無人能懂。」
「人與魔最大的不同,就在執著與難捨。人類多情,惟魔物是激情。魔物的感情太過激烈極端,情感付出有如巨浪翻騰,斬斷,絲毫不留生機。」
「人類喜歡用時間去淡忘一切,用此來辯解他們的自私和無情。魔族的感情遠勝過人類千百倍,所以我們並不想把感情浪費在健忘的人類身上。」
「活出自己,才是此生的快意。」
end.
《煙霧繚繞的形狀》2014.04.21
關於福爾摩斯,能有什麼好說的呢?
正要提筆寫點東西的時候,腦海裡馬上就浮現了一個生動無比、煙霧繚繞的畫面:
扶手椅裡衣裝筆挺的男人懶洋洋地伸直了纖細的雙腿,隨即蜷縮起來。臉上眉頭緊緊皺著,眼神一次也沒有瞟向這兒,一聲不吭窩在椅子裡。他給自己填滿了菸草。
我嚇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乾吞了幾口口水。
「勵志者名單?為甚麼要寫這種東西?」
狠狠抽第一口菸之前,他咬著菸桿,說話含唬不清。
「呃,就是,曾經被怎樣的人激勵過,把人名寫起來...」我不知所措,慌忙地說。
他不耐煩地揚手打斷我的唯唯諾諾,語氣裡有故作冷靜嚴肅的戲謔。
「激勵的定義是什麼?有具體被影響過人生中重要的轉捩點嗎?程度要多深刻才能算進去名單?是在哪些方面受到激勵的?不應該做點分類嗎?還有,這『激勵』的意義到底是怎麼界定的?『激勵』?被鼓勵了所以心情激動?還是被啟發了什麼正向思考?值得嚮往,要追求的理型的象徵?這有多具體?怎麼判斷?看看這些名單,不是死人就是我不認識的人,我不認識那想必也沒什麼重要性。而你,(他朝著我的方向吐了一團煙霧),你,大概也只是讀了一點點他們留下來的著作,因為這麼一點,就覺得自己有多了解,受到多深刻的啟發了,嗎?」
他停下來,故意誇張地喘了一口氣;好整以暇,臉上是既嘲諷又好奇的神情。
「不解釋一下嗎?」
我鼓起勇氣。
「我先假設,這個詞,『激勵』,代表了某種意義。無論是怎樣的意義,無論程度深淺,這個意義總之是存在的。」
「好吧。」
「因為智慧上的缺憾和邏輯思考的不足,我無法完美地表達出所謂『激勵』的概念。」
「我想也是。」
「但是我真真切切感覺到這個『激勵』的存在。可能一閃而逝,可能並不深刻,但我抓到了那樣的感覺,並且認定那便是所謂『激勵』。然後我根據這樣的定義,寫了一個我認定的名單。」
「這個推論也太快了,我懶得跟你吵。」大偵探搖了搖頭,「只是『覺得』,不是『真的』。」
我有點惱怒。
「那我是否可以冒昧問您一件事。」
「你可以問我,但不可以冒昧問我。」
「約翰‧華生醫生是您的朋友嗎?」
「是啊。」
「朋友?什麼是朋友?為甚麼要有這種分類?」
他放下菸斗,終於轉過頭來。
「以此類推來反駁?」灰色的眼睛瞇成一條線,他相當不以為然。「會不會太幼稚了一點。」
「那些人帶給我的,是像朋友一樣的感動。這樣的朋友或許不能陪我喝一杯茶,陪我散步聽一場歌劇,陪我一起經歷生活種種,但卻是貨真價實,真心結交的摯友。」
「他們並不存在。」他平靜地說。
「你也不存在。」
他終於露出了微笑。
「我的確不存在。但是像華生這樣好的人,是有的。」
「處處拋下他,你不覺得你這麼說太殘忍嗎?」我忍不住提高了音調。
「如果沒有華生,如果沒有人寫下我的故事,我連『是否存在』這個問題都不存在。」
他舒舒服服地又吸了一口菸。語氣裡聽不出一絲情緒。
「你看不出來嗎?
我是一個為了約翰‧華生而出現的人;我的一切,都是藉由他的眼睛所一一描寫出來的,我的言行舉止,我的所有形象,都是華生,用一種充滿崇拜眼光的戲劇性筆法寫下來的。『我沒有感情,我那過分理智,高度運轉的腦袋裡,不能容下那樣的不確定因素。』是這樣說的吧?你看,華生對他所不了解的事情,並沒有像你那樣狡辯出一套邏輯。他就是直接不提罷了。
雖然說,他也就是這樣自私的人。他所成就的我,純粹只是他心裡面所想要的樣子而已。所以,如此完美。
華生不只是我的朋友。華生是我的一切。沒有他,我就不存在了。或者說,我的存在,毫無意義。」
「因為他懂你,他看見了你的價值,因為是朋友 ─ 而朋友是真正能看見你、能聽見你的人 ─ 」
「你這麼相信他的為人啊?就這麼相信他所說的,關於我的一切?」他輕聲喝叱。
「我相信的不是他。」
「哦?」
「我想要相信的,是你的存在。」
夏洛克‧福爾摩斯臉上露出了那樣燦爛的笑容,一時之間,讓我以為在他身上,看見了溫暖而真實的人性光輝。
他擱下菸斗,雙手合十輕輕碰在單薄但堅毅的下巴。福爾摩斯闔上雙眼,溫柔而輕聲地說著。
「謝謝你,華生。」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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